穆遥清
这是一只有理想的咸鱼。
如鱼饮水,冷暖自知
 

《【朝耀】花不语》

        子不闻,花不语,多情能把来生许。

  

  春天又来了。

  身旁的森林吹来清新的风,又轻又柔。细细嗅闻,好似能嗅到来自不远处海洋平畴的味道。

  寒冬的冰霜销尽,平野之上绿芽满布,水面之上波光忽闪,像林木间孕育出的几点明星坠入了明镜。

  传说上一世的恋人若是感情真挚,双双立誓,其中一方定会在下一世化作一朵花,开在另一方屋前。当花绽开花瓣,露出花蕊,年年花开不败,十年后,花便会化作人。

  王耀从来不信这些。

  直到他变成了一朵花。

  不,准确来说,是一颗花的种子。

 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春季,这样一个金玉之时,亚瑟·柯克兰虔诚地把他种下。

  他双手合十置于掌心,说:“你以后一定是一朵美丽的花,我等着你,耀。”

  亚瑟明明是英国人,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,吐出来的音节有些不标准,一字一顿,仿佛初学英语的稚童。

  夏日,周遭的景色渐渐丰美。王耀身旁早已怒放的玫瑰的郁郁馨香,被微风卷起,与田庄上的千重麦浪交叠、起伏、翻滚着。我还是一株草。

  不知亚瑟这辈子干的什么职业,王耀估计是位作家,要不然不可能天天有时间照顾自己。

  亚瑟知道我来日定能开出花儿来,所以把它照顾得无微不至。我看着亚瑟,觉得自己应该再努一把力,早日开出花朵,与亚瑟长相厮守。

  一天忽然来了一波人,为首的斯斯文文,学识渊博的样子,凑我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,后冲亚瑟摇头:“只是株草罢了。”

  亚瑟忽然急了,快步走上前,一字一顿,发音有些怪异地向那伙人解释着,我是一朵花。

  通过他们的对话,我明白了。名满全国的作家亚瑟·柯克兰,在他的书中如何如何地描绘着他家那一朵花是多么多么地美丽,结果发现那只是株草——不是什么大事,可这位冥顽不灵的作家始终不肯承认事实——天下人议论纷纷。

  我想,我一定要快点开花。

  秋日,我又长高了。

  苍天火焰般的手指点燃了一处又一处叶子。繁枝密叶中,亚瑟哼着曲子给我浇水。曲调若是绵长一些就好了,音调若是在一个调子上就好了。有时候不哼曲子,是因为他在吃饭,嘴里叼着一片吐司。

  好像亚瑟前世就是这个样子的。

 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,他现在不会与外人交流。

  

  亚瑟和王耀上一世就一对儿小情侣,刚谈没多久就结了誓。

  不过情感上的交流倒是不少。

  木心写的诗都很好,的确,那时候,车马很远,书信很慢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

  亚瑟曾经是文艺青年,喜欢没事写写诗,往报社投稿。投着投着,投出名气来了。

  有一天忽然收到一个读者的来信,洋洋洒洒,诗言诗语的。亚瑟一看,感觉找到了自己的知己。

  于是他也洋洋洒洒,诗言诗语地回了一封信。

  几日后,又收到一篇洋洋洒洒,诗言诗语的回信。

  一来二去,亚瑟就和那位小读者建立了深厚的友情。

  亚瑟本想和小读者慢慢培养感情。可是防不住变化,小读者来信说:“马上要去另一个城市了,以后可能不会回来。”

  亚瑟心里咯噔一下,然后迅速思考。

  他写的作品没什么尖锐的地方,就是要细品。毕竟高山流水遇知音,小读者可谓是知心朋友。这一面,肯定是要见的。至于后续的故事,就交给缘分谱写了。于是连忙八百里加急写了封信,真挚地提出想见那位小读者一面。

  小读者答应了,见面却是在火车站。

  弗朗西斯听了,也积极地提出与亚瑟同去。

  亚瑟蹙眉:“我和我的小读者见面,跟你有什么关系。”

  弗朗西斯说,他想给他撑场面,而且亚瑟涉世未深,不懂得说话,万一惹小读者不高兴了,那可就完了。亚瑟一听,觉得在理,欣然应允。

  到了见面的那一天,亚瑟家里没有什么郑重的衣服,他觉得看人就是要看内涵——主要是搞文学买不起太贵的东西。

  反观身边的弗朗西斯。西装革履,人模狗样,风流倜傥,骄傲孔雀。亚瑟使劲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:“我跟别人见面,你穿得跟什么一样?”

  弗朗西斯连连叹息:“哥哥我也没想到你会穿成这个样子啊……要不我们现在去互换衣服?”

  亚瑟认真地想了想,还是算了。小读者应该不会像身边花孔雀一样这么肤浅。

  亚瑟为了这次见面,特意精挑细选了一本诗集,不是那些个有名的诗人写的,而是位相对小众的作家。还煞有介事地别了支不便宜的钢笔在胸前口袋上——万一小读者想要他亲笔签名呢。

  两人有事没事地聊着,忽然亚瑟眼睛一亮,只见前方走来一位白衣飘飘,宛如仙人出尘的少年。

  亚瑟不用想,靠心电感应就知道那是他的小读者。

  正欲快步上前,可是旁边的人更是疾如闪电,“唰”地一下就从亚瑟身旁掠过,飞驰到小读者身边。

  ……那是我的老婆!!!

  “您就是‘秋千’吧?”弗朗西斯问道。

  王耀是东方人,含蓄地浅笑:“是的,‘秋千’是我的笔名,我真名叫王耀。”

  亚瑟匆匆赶来,听到的就是这句话。少年的嗓音清越,有温润如玉,也有青春活力。

  王耀瞧见了这位有些喘气的年轻人,目光与祖母绿的双瞳相撞时,又是报以一笑。

  弗朗西斯偏偏嫌电灯泡功率不够大,又插进来:“小耀啊,你猜猜我和他哪位是大作家?”说罢刻意晃了晃胸前别的钢笔……与亚瑟的款式一模一样。

  亚瑟低头一瞧,自己的钢笔不见了,然后下一秒就领悟到了,抬头愤愤盯着弗朗西斯。

  王耀又看了弗朗西斯一眼,缓缓身处食指,指了指亚瑟:“这位先生吧……我觉得您的气质不像是作家。”

  弗朗西斯脸僵了僵:“那你觉得我像是干嘛的?”

  王耀下意识看了一下亚瑟,亚瑟耸肩,以示他一直都是这样招摇。于是王耀组织了一下语言,缓缓开口:

  “我觉得您像是卖钢笔的。”

  弗朗西斯心中只有一句话。

  王耀和亚瑟·柯克兰不愧是一对儿。

  两人的后续没有那么精彩,没有那么多波折,自然而然地你来我往然后谈起了异地恋。有一年亚瑟咬咬牙,挥别了这个城市,跑去与王耀相会了。

  也是在两人再见的那一天,他们结了誓。

  若说这是爱情,王耀也谈不上多炽热,可这的的确确不同于其他感情。更像是……回首发现,我们最适合。

  作为一朵花,枯燥地扎根于尘泥中,终日沐着光或淋着雨,感觉刚开始的感情快被消磨没了。唯一的念头,就是快点变成花,变成人。

  我跋涉过黑暗,只为与一朵花结一段尘缘。

  我翻越过黎明,只为寻一个人将逝的面影。

  

  紧接着,冬季来了。亚瑟裹着棉衣给我浇水。

  无声的大学把回声噤住,圣诞夜万家的炉火映在亚瑟的脸上,亚瑟点了支蜡烛,跑到外面来,给我唱了支圣诞快乐歌。

  我知道,亚瑟在镇上并不是被特别看好。全国以花为贵,小镇就是专门为皇家提供鲜花的。小镇子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哪有时间读报品文学?作家不付出劳动力,整天写这写那浪费时间,居然赚的钱比他们都多。还整天如发疯般守着一棵草,别人看了,不信,偏念叨着那是朵花。

  生活越简单的地方,情感也特别直接。全镇人都不喜欢跟亚瑟多交流。

  亚瑟好像,把他所有的希望,所有未能付诸于他人的爱,都给了我。

  未临的新春啊,你若肯施舍给我一支冻芽,我定能开出最美的花。我闭上了双眼。

  清光微澜,骤雨初歇。

  我被春雷惊醒,恍然后发觉,“入春了”。

  睁眼,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。如同把我种下的那时无异,满怀灿灿的光。在他欣喜的瞳眸中,我看见自己的身影。油菜的黄,兰花的白,紫罗兰的紫三色花瓣绽开盈盈蓝天之下,我终于得以用“花”的身份存在于世。

  离我变成人的时间,应该不远了吧。我想着。

  曾嘲笑过亚瑟的人,偶然瞧见我时,也喟叹一声“美丽”,我好像是那里独一无二的品种。

  小镇关于花的言论流传的出奇快,翌日便有一波又一波人不请自邀地围过来,惊艳于我的美丽。或许是常年没有与别人交流,亚瑟可能忘记了如何回应褒美之词。

  而我,只能看见外人单调的褒美,深知唯一给我无言的爱的人,却是亚瑟·柯克兰。

  夏日的大雨声势浩大地淹没了我,淹没了人们的声音。我看见那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为我遮雨,可早已无济于事,我恹恹伏在地上,再也直不起腰杆。

  那日过后我才知道,有人偷走了我的花种,亚瑟为了追他,摔断了一条腿。

  我好像又变成了一颗种子般渺小,年复一年地等待下一个开花之日。亚瑟却依旧淡定,没有表示什么,一如既往地照顾我,希望我开出最美的花。

  其他人也渐渐不赞叹“美丽”了,因为我这样的花,不,通过他们杂交培养出的更美的花,数不胜数。

  亚瑟渐渐老了,不复少年。

  新的一批路人经过他的花园,指着我,问他为什么在悉心照顾一株草。他没有理睬——如同我未开放时——继续给我浇水施肥。

  这一世的亚瑟好像出奇的冷漠。

  同时,我也深深地意识到,我好像,再不能开花了。

  ——累了就会困,我闭上了眼。

  即将进入睡眠时,我听见有人在议论:“不就是个聋子嘛,跟他又不能沟通,我听说,精神还有些不正常,居然不给别人说他的野草。”

  ——原来,亚瑟听不见了啊。

  怪不得呢,原本的语音渐渐变得陌生,最后索性就不说话了。

  他是多么地……希望我开花呢?

  可是这么多年消磨的,除了时光与青春,真的没有爱意吗?

  还是这份爱意,已经默默地转化成了为在他人面前证明的不平?

  而我呢,我还爱他吗?

  我还如前世般爱他吗?

  我很想开花,可这里面真的没有为报答他的希冀,亦或是对他人不理解的不平?

  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,才甘愿为对方坚守到“不知何岁月,得与尔同归呢”?

  我和亚瑟的感情从来没有历经过波折,或许没有这份风雨同舟的不弃,才让我如此多疑吧。

  …………

  不知哪一年的夏日,我再次睁开眼,眺望远方。山谷里回荡着羊群慵懒重复着“咩咩”的回声,逐渐淡成远天白色的云朵,淡成一张张白帆在绿色的海上扬起。

  人群复又嬉闹。

  收回目光,发现一群孩子在盯着我。

  “看,多美的花!”

  ……我,又开花了?

  我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。

  ——门牌却已换成另一个人的姓名。

  一位慈祥的妇人走来,摸摸孩子的头:“这叫三色堇,即使随处可见,却很美丽,对吧?”

  “是啊,很美。”

  “光听名字就很美。”

  不知怎地,我想起他前世送我的诗集上的一句话:“世上鲜有的是真话,多的,只是回声。”

  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。

  这就是我的故事。

  对了。

  听说三色堇的花语是“请思念我”。

  所以,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。

  ——能不能摘下我,放到他的墓前?

  

  Fin.

  我穆汉三又回来啦!!!

  旧年最后一刀☆席勒式风格,与已经无力挽救的逻辑性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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